Fuzzh_

必有回响

喻魏 短

魏琛鼓掌的声音很大，至少在很多年前，在蓝雨训练营一群小鬼面前，魏琛那双大的修长的手，覆了层颇有气势的茧，指节明显掌纹分明，那双属于成年人的，索克萨尔操作者的手——鼓起掌来，显得张扬放肆，像是街头混混为漂亮姑娘喝彩，却不如那显得轻薄，反而让人觉得被重视。只是极漂亮厚重的，一串清脆稳当的掌与掌相互碰撞的悦耳声响，像是一层一层掀不尽的浪。魏琛不是个内敛的人，面对所欣赏的物事，毫不吝啬他的赞美——黄少天有幸，已经得了魏琛数次掌声。大都是在黄少天战胜训练营的孩子们，出招精彩，眼疾手快，寻得机会出击，黄少天确实是难得的人才，魏琛无数次感叹自己眼光独到——黄少天在训练营的孩子们里太优秀，像是鹤立鸡群，光芒耀眼，于是理所应当地，得着魏琛的赞赏意味的掌声。——蓝雨训练营的所有孩子们，都羡慕着能发出这样响亮声音的手掌——不如说都渴望着得到魏琛的掌声。对自己的肯定，无疑是这些纯粹孩提们最甜美的奖励。

但作为吊车尾的喻文州——便显得遥不可及，如是奢望了。

再过些日子，那些蓝雨剧变的日子，史无前例地——蓝雨队长魏琛被蓝雨训练营里的吊车尾连击败三局。喻文州在获胜的一刻从魏琛对面的座位上站起来，像是害怕，害怕仍旧坐着显得傲气，对魏琛不敬，却又显得像完成任务的小孩，急于听见谁的赞美——事实上他的胜利比任何对魏琛的任何打击都要残忍。喻文州首次感到自己的毫无把握，胆小令他只能紧盯着他挪动的脚尖，脚尖底下蔓延的砖，在不断延伸曲折着的砖的缝隙，他不敢抬头。正如他以往对待魏琛时候一样，低着头跟在身后，总是恭恭敬敬地喊着前辈，一只不断被忽略却仍然驯服的鹿。

喻文州以为像魏琛那样直性子的人会难堪，会发火，但或者他毫不放在心上，只会打哈哈谈笑自己状态不好。但是喻文州听见声波撞进自己的耳朵里，扯开因内敛而紧缩的耳道，如同东去大浪，淘起风沙，一串流畅的清脆的掌声落进耳里，就像贵妇脖子里硕大无朋几粒珍珠的细线断了，囫囵落在大理石地板上。他听见魏琛在为自己的胜利——他本人的失败鼓掌。只有短短几秒，掌声就戛然而止了。但喻文州内心的狂喜上涌，两颊如含了牛奶糖，甜味几乎要漫溢。他渴望魏琛的认可已经太久太久，就到他都快习以为常了。耳边的掌声长不消散，如雷般的轰鸣里，回响不停。魏琛说：打得不错。

但是，一切偏离喻文州所预想的轨道——他以为从此离魏琛更近，能够得到魏琛的指点，能够在战场上并肩作战。但在所有训练营的孩子们的意料之外，也在喻文州的意料之外，那天之后，魏琛做出了退役的决定。

便是许多年许多年的两地相隔，不再见。喻文州还未在受到敬仰心上人的认可的狂喜中解脱，又被新的沉重磐石压倒在地。他还未曾从魏琛久久不在耳边消散的掌声回响中回味过来，便已经被迫吞入钢针。像是塘边有石投入，翻掀层层波纹之后逐渐沉寂下去，回响碰了厚壁，消迩在岁月年华里。几年来初任队长的努力奋斗，让他从过往的回忆里脱身。他变得忙碌，拥有曾经不敢想的荣誉，他长大了，肩膀能够有所担当了，他能够自信挺身，像多年前魏琛做的那样带领蓝雨向前走——他不再渴望听见谁的鼓掌，或是忘记了听见鼓掌后的满足感。新一代的新生来到蓝雨，正如喻文州多年前那样，开始期待喻文州的掌声。偶尔喻文州为训练营的孩子们指点，因赞赏而不自禁鼓掌，那些孩子通透的眼睛里泛起波纹来，像一杯滚烫的开水，流进喻文州的耳朵里。

又是一个蓝雨的夏天。蓝雨训练营迎来新的一批的学生。喻文州作为蓝雨队长，面对这些携着孩子们来的家长，和无数双年轻的蓬勃的眼睛，发表了一次演讲。现场人很多，挤挤攘攘地，人头攒动。喻文州刚任队长两年，虽然本人沉稳，但总是少了面对这么多人的经验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沉着地打开麦克风。

喻文州看着台下的这些人，突然会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这么坐在台下。他看着魏琛在上面说话，西装革履安抚着躁动的家长，与真实人格大不如同的沉稳老练，偶尔的调笑显得他成熟圆滑。他就这么抬着头看，注视着这个高大无比的人。他有双大的修长的手，覆了层颇有气势的茧，指节明显掌纹分明，那双属于成年人的，索克萨尔操作者的手——

喻文州突然迟疑了。

片刻后台下有细微的议论，喻文州陷入回忆的断片显得不合时宜。突然场上响起谁的掌声，一长串的漂亮悦耳的清脆，正如多年前喻文州听到的那样。带着赞赏，以及对待后辈的，指点性质的鼓励。喻文州猛地抬头，但是场上乌泱泱一片，他看不见谁的清晰的脸。他不由得微笑了，这仿佛是魏琛的掌声，太相似了，仍旧认为他是个需要人指点保护的小孩呢。喻文州在因其引导而弥漫开来的掌声里迅速恢复了理智。他接着他的演讲。无论是不是心中所想，喻文州都愿意去相信，那确实是魏琛时隔多年的掌声。

那也是这几年来，喻文州一厢的思念与爱意，在流年酝酿下终传回的回响。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