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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喻黄魏]不息

不息

 

0928魏风凛凛企划 魏琛生贺 

喻魏/黄魏 海盗paro 私设如海

关键词:航行 风暴 短剑

 

魏琛把掌舵权丢给副船长,自己窃窃地遁了。掌舵室有个鲜有人知的后门,直接通向一块船尾的甲板,位置不大,逼仄的一块缝隙纵横的木板,可坐一人略有余,二人则显得狭窄——足够魏琛玩忽职守,偷偷遁去做些别的了——一杆烟几瓶酒,看海赏日,做些无所谓有无的浮云梦,已是他七年船长生涯的乐趣所在。

 

可以毫无顾忌地说魏琛是个不负责任的货轮船长,身份不高不低,名声不远不近,一艘适中的船舰,经营些不够昂贵却也数量可观的商品,三十二岁一个不少不老的年纪,不大管航行事务,整天躲着抽烟喝酒。这混账值得人尊敬的,就是有一批忠实恳切的船员,尽心尽力协助魏琛。据说多年来跟出了感情,跟着这仗义极的船长混口饭吃。另一吸引人的亮点,也是他招揽生意的卖点,便是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一肚子坏水,凭着工于心计甚至有失下限的一手计谋,斗过这无垠荒海上数帮势力不可小觑的海盗。

 

这确是魏琛毋庸置疑的本事。

 

手里高脚杯一点薄薄的酒液匀了圆润杯底,手腕微晃那酒便头追着尾巴打圈。魏琛抿了一口,是最近收的几箱伏特加,浓烈的酒精味道,说不上好闻,刀割似的就滑进咽喉里,一味的辛辣,魏琛还来不及尝出味道,便已经下肚。只好吐吐舌头,咂巴咂巴嘴,感叹这酒太烈,给他个纯属喝酒娱乐也品不出个啥的真是暴殄天物。伏特加是无色的,承在透明的玻璃器皿里,仿佛不存在。

 

他低头看那些天天作伴的,几乎要厌烦的海水与波浪,只觉得一阵困乏。那起伏的海鼓动着,像是躁动不安的怪兽的胸膛,接连不断的急促心跳,是在靠近围守的猎物罢。货轮尾呈尖角,箭似的破开猛兽的皮肉,却也只是挑开一层皮毛,肌肤下一秒重组完好无损。航行中的船似是猛兽胸膛上一粒不足一提的蝼蚁,静静悄悄地攀过,一点痕迹也不留。他看着觉得无趣,景是美的,却因重复地看,觉得无味。那乘风破浪的尖角挑开些许白沫,像猛兽渗出的血液。

 

肩膀一阵酸痛,刺得魏琛一震,手臂不稳,高脚杯顺势落下。大概是要下雨了,天雾蒙蒙地沉淀下来。魏琛在七年前落下这病根,肩膀被人用短剑刺穿了,伤了筋骨。费了好大劲救回手臂,却每逢阴雨便疼,虽浅时无大碍,但严重起来手臂作废,魏琛只能当一段时间的独臂船长。魏琛也乐得很,有便宜不占算魏琛么,虽然有点疼——他却恰能忍受,撂下掌舵的担子就走,窝着偷懒,毫无下限。

 

不由得思绪纷飞,想起七年前的事情。大同小异的天空与海面,类似的沟壑纵横的甲板,相近的口中辛辣腥气,同样的深刻的疼痛。那一个海盗首领权利更迭的雨夜。

 

戏剧性地,魏琛抬头。他看见数辆船——那是编次齐整的船队,正朝自己的货轮驶来,乘风破浪,势不可挡。那桅杆上迎风猎猎的旗帜,那是海盗帮派独有的自己的标志,那是许多年不见的老朋友,那是魏琛做梦都能描摹的,不可磨灭的烙印。

 

蓝雨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几个船员在到处喊他,估计是蓝雨船队的人上来了,讨要过路费用。这儿的海盗却也谈不上强盗,似乎是正当的谋生的行业,充满神秘色彩,人员浩大帮派复杂,渐渐形成了相互制约的组织,在这纵横的海面上互争锋芒。强势的帮派会拦路打劫,却也是有限度地讨要钱财,偶尔狮子大张口,这便要看货轮船长与海盗首领的交涉了。但海盗团体似乎更崇尚暴力,武装力量强大,若货轮船长无能或首领不顺意,为维威严便开炮,扰着海面,却也制约着海面上神秘复杂的秩序,

 

各个帮派有不同作风。蓝雨手下犀利,副首领黄少天耍得一手好剑,近战能力也不错,若他出马货轮无不退让,自觉让步,是其胜过火铳的威力巨大的武器。但蓝雨首领却是个谦谦君子,时时谦和微笑,并不似其他人嚣张跋扈。黑色大氅柔滑绒披,腰间配从不使用的一把短剑,谈笑之间却能感其凌厉,以其极佳的谋略成了首领。便是如今叱咤海面的喻文州了。

 

魏琛的货轮不算大,蓝雨大概派了个小人物来。正嚣张地踩上甲板,提些无理的要求,恨得那船员牙痒。魏琛有点醉了,晃晃悠悠地摸索过来,衬衫乱七八糟地束在皮带里,抬着醉眼看。众船员本可以自行解决,但关乎船长利益,再添上蓝雨的名头,还是请了魏琛来。魏琛笑嘻嘻地听那人讲,也不说话,就兀自倚着船舷站着。

 

“蓝雨怎么回事,教出来的人这么狂啊?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,都是些没脑子的小鬼。”

 

那人虽说在蓝雨地位不高,却受不了魏琛如此挑拨,倏忽冲上来,手在腰间一掠,那手中便扬一把尖锐匕首,朝魏琛刺来。魏琛不费力地躲过了,身微侧,左臂稍扭,右掌一沉便反身压住入侵者。左臂受伤仍残有疼痛,但以魏琛身手,拿下此人绰绰有余。他长靴一踢,匕首飞出几米远。魏琛耀武扬威似的蹲在那人身上,脸上是些跋扈的得意,在这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尽显老流氓气质,似乎更有海盗风范。

 

“跟喻文州那小子说,老夫的船,不亲自来就算了,好歹派黄少天来啊。”

 

那人更气,不过一介小型货轮船长,哪有资格与蓝雨首领与副首领相提并论,反身想反抗,却被压的死死地。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魏琛手里,刀尖锋锐,抵着他喉咙。不禁怀疑,这人来头不小,定有故事。船员对此见怪不怪,船长有点身手,却也算不上顶尖,偶尔借此威慑人,再加上魏琛那毫无下限的自卖自夸,大多时候能把海盗恶心回去。于是想着,这些话大概也是船长无意的玩笑。

 

事发时蓝雨船队停在二十米开外,规矩齐整,倒是显得彬彬有礼。但船上响了几声号角,厚重而低沉,像一把扬起来的土灰。魏琛身下那人用身上的小号角回应。魏琛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动弹,任由那人各种仇视,厚着脸皮耷拉眼。只觉得这几声号角太熟悉太熟悉,那是呼唤首领请求救援的信号,是魏琛亲身设计实践的。

 

有点熟悉却变得陌生的锁链套牢声。有人登船了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先上来的是黄少天,光听这急促浮躁的脚步就知道。魏琛背对着上来的人,醉眼朦胧地看天,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头,就算他梦里无数次地梦见,白日里无数次地回忆,如今再次相逢他却丝毫欢欣不起来。自己这幅毫无作为的模样,在已经崛起的后辈面前,仅仅是遭人哂笑的罢?人前再这么没脸没皮,魏琛基本的尊严还是有的,他才不想被人当众目光凌迟。

 

颈间一条花纹繁复的角巾,松紧恰当地束在领口,显得气宇轩昂。惯常的海盗三角氅被取下,吊钩在悠闲晃动的手指上。腰间佩两把长剑,剑鞘雕刻精巧,在腰间相撞,一动作便清脆响,不知其中刀刃是否如鸟翼,翱展开便是锐不可当。身材挺拔修长,一看便是打斗好手。一头灿金的发,在乌蒙中相当引人注目。这便是蓝雨二首领,斩断来敌的一把利刃。

 

“黄少救我!这老流氓太狂妄了,连你们也不放在眼里!!”

 

有人先告状。

 

“谁这么不识泰山?告诉本少,我好好收拾这人。就这么艘破烂货轮还得请动我和文州?你也是不够行啊,回去也得好好训你。你说的老流氓,哪呢。转过头,别躲着了,不是很狂吗——”

 

很聒噪,一长串的文字跳出来,威风凛凛的气势却也弱了些,但胁迫的眼神更锐利。这也是黄少天鲜明的个人特点。但他的话再冗长再无趣,也在此刻戛然而止,他停的很突然,像是突然被水呛住,万般无奈下只能不停往下咽口水。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,那是不再说话的黄少天,突然间静默,脸上似乎有震惊到极点的,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。他震惊的脸埋在颈间的薄纱角巾里,他拿佩剑的手滞在半空,不再动弹。众人面面相觑,连魏琛身下的人都安静下来,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黄少。那伴随着的狂喜与激动,似乎是个初出茅庐的空一腔热血的毛头小鬼,才会有的表情。

 

他急匆匆向前两步,却不敢再上前。他分明是认出来的,却非要出口询问。此刻的黄少天全然成了多年前的小屁孩,只愿屁颠颠跟着自己的老大效忠效力。

 

身后长靴靴根着地,被压抑着的沉重声响。风吹的那繁复首领衣装服饰颤动,相互碰撞,细微呼喊。

 

喻文州,常年不变的大氅披在肩膀,内里服饰花纹繁复华丽,更显得人威严有气势。就这么站立在船舷,一动不动地,像一块木雕,空有华丽刻纹。他的手臂纹了许多图案,漆黑的一团镂空的墨,蔓延向上,虚虚藏在氅衣里,却不显的凶暴,只是更显神秘不可捉摸。他腰间的是一把闻名的短剑,很普通的刀鞘与剑柄,却珍藏般配在腰间,从不使用。他始终不变的微笑的脸此刻凝滞,似乎看见什么——终于是出乎喻文州预料的事情。他呆滞着,半晌张不开口,仿佛有黏合剂入肚。

 

“魏,魏老大?”

 

颤动着的,似乎站立在伶仃木桥上,若没人搀扶,将自行坠入悬崖。

 

“魏前辈…”

 

显得更加沉稳些,柔和些,却盖不住其中情绪波动。如同此时海面波涛起伏,彼此摔打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魏琛在他们开口的那一刻猛的释然。他想起许多之前的事情。很纯粹很单纯,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两面三刀。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海盗首领,带领着蓝雨集团,逐渐混出名声。他又想起那个混乱的雨夜,风暴肆虐,人与人之间杀红了眼,无数尸首跌入群鲨环绕的大海,永眠于他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怀里。

 

他想起那群小鬼,他一手提拔的小鬼们相互谋划,集体背叛。那把并不擅长格斗的喻文州狠狠扎进肩膀的短剑,那些流淌的,疼痛充盈的血液。不过是一如既往的权力更迭,他弱了,有更强的,本就应该隐退。只不过他对喻黄二人的感情更深些,才被束缚了手脚,觉得他们的背叛不可原谅。如今看来,有什么不可原谅的?蓝雨在喻文州的带领下繁荣昌盛。他应该高兴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黄少天冲上前来,好像想给个拥抱。那拥抱迟迟没有下来。魏琛叹了口气,他上前去轻轻碰一碰黄少天的肩膀,给了一个不冷不热的拥抱。他对这个人并无多大怨念,是那样单纯热血的孩子,即使到现在做了二把手,他眼中单纯的热切也不曾磨灭。魏琛不由得欣慰,像是自己的孩子仍在茁壮成长。

 

他的变化不大,只是长大了些。

 

他被刺伤,狼狈隐退,跑去无名港口做了个无名水手。黄少天是七年前与他最熟悉的人,四处奔波打听魏琛的下落——在他们的谋划中,魏琛本有个更好的去处。可是他找不到,他用尽了方法,这些方法却过于鲁莽,只是单纯地打草惊蛇。他找了几个月才发觉自己迟钝,立刻收手,开始暗地里探查。历尽艰险,不负所望,他找到了魏琛。可他没有直接出击。他靠近,他狩猎。

 

但他却忘了,他大多数的本事,都是魏琛教的。

 

黄少天有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睛,那么矍铄有力,与他显得多余的嘴相比,似乎更能表达情绪。那双眼睛总是冲动而热血地,直直地盯着前面,狂风暴雨也改不了方向。他誓要完成的前方目标。此时这双眼改变方向,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里头无数锐利匕首蜂拥,魏琛只觉得躲闪不及,只能侧眼闪避。那有一团火,和往日的火大不相同,有点类似那个雨夜里的亮光,愧疚与爱意纠缠,热血与不舍相融,凝成不可言说的复杂神色,火辣辣地就透过空气燃烧。

 

这傻小子,有没有点自知之明。

 

七年来他时时觉察类似目光。他知晓黄少天不甘心情,肯定会四处找他。但这么个冲动的机会主义者,却时时做些偷鸡摸狗的偷窥。这样的目光太容易暴露了,魏琛几次想揭发这显得愚笨的跟踪,却不大舍得。其实他心里很欣慰,至少知道了黄少天的背叛,并不是彻底对自己的怨恨与反抗。

 

他会忘得了那些和黄少天一起消磨的日子吗?答案不言而喻。少年的年轻躯体,青涩而芬芳,冒失而冲动。那些残存的记忆,还未能在那场狂风骤雨里完全消失殆尽。他仍记得黄少天火热如炭火的怀抱,气息氤氲皆是抑制不住的热切。那是海面上的油然而生的爱情,似乎是命运齿轮的匀速转动,一切发生得那么理所当然。

 

只是一切的美好,在那个默默无闻的少年精心谋划的夜晚全然碎裂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喻文州喊了声少天。黄少天立刻向后瑟缩,离开了魏琛显得恋恋不舍的怀抱。那是几年来培养的帮派间的服从,默契,不可分割的刀刃与盾牌,其中联系连魏琛也难以斩断。魏琛的手在半空僵住,半晌放下了。黄少天垂着眼睛退到喻文州身后,就像,就像七年前无数次,魏琛把他们护在身后的样子一样。

 

“前辈…好久不见。”

 

喻文州的样子倒是变化很大,变得成熟稳重,身材修长,至少人群中气质不凡,不再如之前泛泛于众人。他开口的腔调有点干涩,像是口渴了许久。但他的话语音调如往,无大起伏,显得谦和有礼,让人难以恼怒。可就是这么个谦谦君子——那把扎进肩膀的短剑,与他本身的气质完全格格不入。

 

“小鬼们,出息了啊,来劫老夫。”

 

众船员震惊,不敢多言。他们只觉得船长兴许与蓝雨集团相识,却没想到交情不浅,两大首领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用敬称。可这魏琛平日看着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颓废模样,毫无亮眼之处,想不到有另外一层特别身份,可以让叱咤一时的蓝雨集团有极明显的退让,实在是使人震惊,不由得思虑这人藏龙卧虎,本事不小,看来是跟对了金主。

 

“抱歉,是我们的过错…还请前辈不要怪罪。”

 

喻文州态度可谓是好得不得了。可熟悉的人却能知道,他的声音在微不可闻地颤抖。魏琛察觉的出来,却不想探究原因。如今彼此天各一方,本就不应再有交集。成王败寇,他愿赌服输,对于这崭新的势力勃发的后辈,他能对他采取什么表情?该大度微笑,开些不知所云的玩笑话,和往常一样毫不在意么?魏琛做不到。他仍是有心理阻碍的。

 

喻文州其实一点也不平凡,即使沉默着默默无闻,却因他的太过沉默,魏琛忍不住注意他。他能发现他的亮点,可是缺点太广,盖过本应璀璨的光彩。他太懦弱太胆怯了,从来是远远站着,对任何事情不予一份注意力。于是显得他无能,怯懦,不堪一击。魏琛本是有意提拔,不想他还未做下决定,一把尖锐的短刀——伤得措手不及,在那一刻,魏琛处于被动,显得无能为力。

 

于是魏琛幡然醒悟,但醒悟的太晚了,他这才发现喻文州纵横谋划的才能。他后悔却也欣慰。喻文州,定是个能盖世的奇才,至少一段时间的海面,大约都该在喻文州麾下。

 

喻文州看着魏琛,长久地,意味不明的。他从未仔细看过喻文州的眼神——像极了船底下起伏的海,那是一大块融化的彩色玻璃,泛着淡的艳的光,深深浅浅地掩映。那也是一块高档酒心巧克力的金箔外包装,陡峭不平,磐石嶙峋。魏琛嘴里还有些伏特加的味道,可分明是除了辛辣便无味的酒,此时晕出些苦涩咸腥来。

 

左肩疼痛到极点。天空落下雨来。细密的,连续不断的,织成无垠的幕布,遮了谁难以言喻的表情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“走吧。前辈好像累了。”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喻文州下令撤退的前一刻,自己却仍滞在甲板。众匪徒不敢违命,纷纷向后退却,一时间货轮安静下来,失了喧闹,反使魏琛心虚。喻文州没动,黄少天也没动。

 

“前辈。”

 

喻文州又说。

 

他手往自己的腰间探。魏琛看着他把那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短剑抽出来。喻文州的指节苍白,可见他使了几分力气去握这剑柄。他抽的很快,又似乎略有犹豫,锻钢摩擦的声响尖锐呼啸,带着些果断,时隔多年再次传过来。但这一次,锐如麦芒的刃,却是紧紧地靠在喻文州的脸上。

 

“我欠您很多。”

 

那刀刃逐渐向内深入,扎破了他薄如纸的皮肤。便有丝丝缕缕的血液溢渗出来,慢吞吞地滑落,开拓没涉足过的路径,攀遍喻文州的半边脸。它还在不断往里,往深处挪移,撕裂了伤口,蔓延溯流开来。喻文州面有颤抖,却始终无任意波澜,保持着他惯有的神秘的,似乎是运筹帷幄的微笑。可它变了味道,变得不能理解,变得奇异特别。

 

“我只能还您这个了。”

 

喻文州猛的一用力,那刀刃便从血肉滑脱开,皮肤开裂伤口狰狞,一大道可怖的伤口立现,横亘在喻文州的左脸上,张牙舞爪,龙盘虎踞。不断有血液低落,攀爬大半张脸,因皮肉被割裂而汹涌,沾染皮肤,显得血腥可怖。喻文州仍旧微微笑着,好像他做的一切,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,伤口之深,魏琛似乎能看见皮肉蠕动,骨骼毕现。他割在脸上,猛的一痛却是魏琛自己。

 

黄少天站着,却好像意料到,一动不动,并无波澜。魏琛则震惊在原地。喻文州的道歉让他措手不及。他绝没想到喻文州采取这样较为极端的方式来——伤害自己,表达愧意。他不断吞咽口水,不知应该做何反应。那把血淋淋的短剑就被握在喻文州手掌心,昂首挺胸地,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功绩。魏琛情不自禁想到那时的自己,那把血淋淋的短剑,近乎复制般重现,覆了眼的血帘。

 

“喻文州,你——”

 

魏琛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他看见黄少天仍旧站如雕塑,没有动弹,低垂着眼睛,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,或是二人筹划好上演的戏码。魏琛没来由的愤怒,脱离自己独立的两个小屁孩,背着自己谋划那么多事情,伤害魏琛自己也就罢了,却也对自己也下得去手。

 

喻文州把短剑狠狠滞下。闷闷地一声,那刀刃便牢牢扎在木头甲板的缝隙里,乖张地伫立着,显出些不弯腰的孤傲。零零碎碎的剑光与血液薄裹,随阳光曳动,像是大海里不息的波浪,川流的涛沫。他做这一切气质凌厉不可侵犯,分明是微笑,却无人上前阻止——谁敢阻止呢?黄少天似乎是默认,其他人同他不熟,而魏琛,不可否认地,他有细碎的希望,希望喻文州能真正地表达歉意,那是年轻时曾经沸腾过的,虚荣与自负在作怪。

 

喻文州不再看他,像是松开的枷锁,那深入骨髓的束缚感才减轻许多。

 

复而侧头,看见黄少天的眼很粘稠,正如上文的描述,充满了愧意和爱意,思念与痛苦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少年在吻他。

 

亲得非常细碎,像是一瓢温柔的水,被母亲缓缓地淋在颊上,身上,肤上。他青涩的修长的身体伏在魏琛的身上,因为剧烈运动而渗出的汗液,是咸而腥的,却散发着年轻的芬芳,那是春日的薄雨,是夏池的尖荷。那是生命的勃发,是年轻人的爱情的萌芽。黄少天絮絮地,絮絮不休地念叨着属于年轻情侣之间的情话,把荤话一肚子的魏琛臊得耳尖发烫,不敢直视少年热切的期盼。

 

黄少天的怀抱真切而火热,像是脸靠火焰燃烧的壁炉,只消微微靠近,似乎就被烤得焦黑。他在魏琛哄骗下喝了点酒,醉醺醺地亲他,结果恶作剧的魏琛自己遭罪。

 

少年在吻他。

 

亲得非常轻巧。更像是无意唇瓣的飞掠,根本没有有意的亲呢。他清秀的,总是表情谦和的脸紧紧靠着魏琛睡着的脖颈。他总是恭顺喊着前辈的,年轻的唇,却如渴望水的游鲤贪恋蜜的蜂,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,到头却只是轻轻一啄,像捡食米粒的禽鸟,一旦受惊便扑棱着逃离。魏琛本来是醒着的,此刻却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梦中。那样疏离人的少年,竟然在吻他。

 

喻文州的吻轻巧到极点,转瞬即逝,立刻消失。魏琛睁眼时,喻文州已经飞也似的离开了。

 

魏琛想:醒醒吧。他们早就不是你的了。

 

于是他醒了。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海,夜,与缭绕的云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“前辈,我们不会劫你任何的钱财。”

 

“但是——我们不能空手回去。”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喻文州很后悔,他的策划精巧绝伦,毫无漏洞,唯一的难题,便是如何处置前首领。关于刺伤他,实在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意外。在短剑扎进去的那一刻,仿佛扎的是自己的心脏。血与肉被捅穿挤压,那是全身心被撕裂的痛苦。魏琛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常年缭绕在自己身边,像是紧紧绑住自己的腰带,不得动弹。

 

黄少天在后来的日子里,一谈到相关类似的事情,立刻变了脸色。喻文州明白,他心疼痛苦,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黄少天仍是一把可以挥舞的刀刃,但一旦在魏琛这一话题面前,立刻成了切不开纸片的钝刀废刃。黄少天多次提出寻找魏琛,将他接来,甚至赤裸裸表达他的思念与爱意。喻文州没有答应,他不敢答应。

 

因为那也是他的爱。他觉得自己再无资格与那人有所交集。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海似乎是锅里融化的巧克力,被谁的手掌温和地搅动,漾起一圈圈的,起伏的纹,看着粘稠得沸腾不开。魏琛嘴里叼着他的点燃的烟,有些珍惜地小心翼翼地啄吸,吐出些腰肢纤弱的烟,缭绕开来,晕了整片大海。他酒瘾有点上头,却寻不到佳酿。被人限制着的脾胃,像个苦恼的婴孩,正在腹部愤怒地哭闹。

 

“臭小子们,酒都不给我喝。这里也太他妈无聊了。”

 

他絮絮念叨着,靠在船壁上。他坐在一片宽敞的舒适的甲板上,完整而平滑,似乎专门为人休憩而打造。他觉得有些别扭,好像失了偷偷摸摸开小差的刺激感。但他眯起眼睛,还是毫不惭愧地享受起别人的馈赠。他的脚赤裸,横七竖八地躺着。他在脚趾的缝隙间,看着波涛起伏,看着西岸落日。

 

他看见远处的云是灰色的,预示着不久以后的狂风骤雨,那是风暴的征兆。有些强劲的风席卷而来,刮在脸上像刀割。温和的钝的刀刃,一下一下摩擦着略有抽搐的肩膀。

 

有一件厚重的皮氅倏忽落下,披在自己的肩膀上。有谁温柔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,正在唠唠叨叨地叮嘱。耳与肩都暖和起来。

 

“魏老大…你怎么在这…”

 

“魏前辈,起风了。”

 

“回去吧。”

 

魏琛漫不经心地答应着。他想自己真得名垂青史,出卖肉体给海盗集团来保全货物的货轮船长,千古第一人。他想蓝雨也得一起被唾骂,千辛万苦攀上位置的首领,却在不大有油水的货轮上劫走自己的前首领,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大叔。但他觉得现在刚刚好,活得舒适又安逸。他脚趾缝隙间流淌的大海,翻涌着千年不改的稠厚爱意,那是川流不息却亘古难移的时光。

 

 

END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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