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uzzh_

复活上帝

喻魏

你叫什么名字？有人问。周围的人哄的笑了，因为这个人在一个月内重复这个问题三次了。老魏你是不是在装小喻名字那块松了，每次都发大水冲走啊。有一颗烟雾里戏谑的橘光的眼睛。哎，哎！小喻嘛，我想起来了！那人一拍脑袋，发出豪朗的笑。小喻，我知道，小喻嘛，就是你。你知道个屁啊，我看人小喻天天盯着你，看你发酒疯的笑话呢，你倒是连个正眼也不给。哪里的话，不可能。小喻，小喻你过来，我瞧瞧。他这才站起来，走到妖幻的光影里。哎呦瞧这俊脸，老夫肯定早就注意过了，只是这几天小帅哥坐在里头，灯黑，我瞅不见！放屁，要是你注意过人家肯定早就拐小孩上床了，哪轮得着你来认，早上来扇耳光喽。操，你怎么说话呢，谁不是玩，那假手机号人家穿上裤子早他妈懒得存了——这么粗鲁干什么，小喻啊，你别太介意，这人喝了点酒就这样，我们也开点荤玩笑。怕你还和他不熟，我赶紧跟你介绍介绍。他微不可闻地笑了笑，也许摇了摇头：没事。我早就认识魏琛先生了。

人小喻早认识我了，我还能不认识他吗！早就见过他了，当时在吧台调酒的时候见着他，干干净净地坐着，看着我像是在走神儿，多讨人喜欢，我也就多看两眼。估摸着比你们都早认识，你们这群老流氓，天天天天想些别的。我们流氓？这伙人里谁都赶不着你！小喻，当时你没被吓着吧——被他眼睛里的流氓精光！叶修你闭嘴，我就不能怜香惜玉和漂亮小孩聊天了？你怜香惜玉的本事不就提枪上阵吗？——看小喻这个子，说不准，还是他怜香惜玉呢。那人翻两个白眼，自知说不过人了。他本来有点生气，但他从来不把火点在皮囊外头。他淡淡地说，高脚杯里的冰块似的，丁零零，撞进人耳朵里。魏先生很友好，我也存着他真的电话，偶尔我们也发发短信，他是个很好的前辈。无论是醉或者清醒。他拿出手机，拨打了某个电话，桌上还真有部倒扣的手机嗡嗡得震得玻璃响。那人酒劲上头了，半天没回过神，回过神来就凑过来牵他的手。

瞧瞧，我也是个前辈，受人尊敬！他乐滋滋地把那双手举起来。我能结识小喻这样优秀的后辈，也是老夫的荣幸。你们俩真这么熟啊？抽烟的人挺惊讶，本以为这俩性格完全不沾边的人还得靠自己牵线搭桥，万没想到听小喻描述，这小喻还挺欣赏老魏的。哎，要你俩真这么熟，你怎么总记不住人名字啊。不对，有猫腻。说什么呢，我记得，都说了，灯黑，没看清脸！他低头笑了笑，我本来就不是特别吸引人注意的长相，最多就是看得过去。魏先生每天看那么多人，又喝醉了酒，刚才没看清我才问的。对……对！就是这么回事。那人打太极，又给倒了桌酒。他也觉察到自己主场的酒桌，气氛确实和往日不太一样。听着的人觉得新鲜，讲话的总觉得嘴边挂着块碎玻璃，嘴角咧大了要割伤。那人是怕自己又说了砸场子的醉话，拿酒亡羊补牢呢。你们俩真能聊得来啊？认识小喻的时候觉得你挺乖的，怎么跟老魏混在一块，说说你们？他不大喜欢挑起话题，但既然他刚才从角落里走出来，就是一只和面的手，搅了第一回指缝里都是黏，脱不开身。面对莫名的肩上的石头，他不慌忙，好像他已经排演过好多次了。

要是不一样就不能在一起，那不是太残酷了？影子也总得有光往相反方向照过来吧。按你意思，老魏就是影子喽？不，不对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——不过如果真的要说，我觉得我才是脚底的影子。魏先生在吧台边见着我之前，我已经在那个角落里注视他很久了。那个角落，也不止是那个角落。也许是，在这家酒吧门外的某个角落。也许是，很久很久，很多年了。魏先生您还喝吗？这会儿桌上本来还有点吵，现在倏忽静下来，都看着他，就像看着颗南非大钻石，折着外世界的光。连咀嚼这安静的声音也没有，什么都静了。喝酒的人还在喝酒，耳朵红彤彤的，让人怕一不留神就给火烧成灰。让人怕再喝下去，火势再大些，那耳朵真的被烧干净了，就再听不见他说话了。他说谢谢，也拿走一杯酒。我总是不敢过去，总是在一边坐着。魏先生吵吵闹闹的，身上有酒味，但其实是最干净的那一类人。总是站在灯下，根本就不害怕光芒把他身上别的东西照出来。因为魏先生没有，因为魏先生就是那种灯光。而我就不一样了。他在灯光下喝酒，细小地吞咽着。

那天我走过去坐在吧台上，魏先生看见我，和我说话。我还没开口，他就把我常点的那杯酒递过来。你就是那个不肯坐在吧台上——至少是我没见过的那个，每天都来的客人吧。总是我在偷看他，我没想到魏先生也有注意过我。我很感动，就像被奖励的小孩那样单纯，可能靠近了玻璃就觉得自己也透彻了。魏先生很友好，和我聊他以前的事情，我想在座的都是他的老朋友，也都知道他以前……谈到共同话题酒桌上又热闹起来，只有那个和酒鬼最熟的烟鬼不说话。只觉得奇怪，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很真实，但是也很虚假，像个职业演讲家。他会把话题留给占多数的人，像要搪塞那个少数的隐秘的话题。好啊，老魏你又拿你以前那点屁事到处招摇撞骗，老拿你那些破事骗小孩。小喻，听我的，别太当真。他侧眼但是又很快缩回目光，幅度小得像眼球被冻结。我相信魏先生说的事是真的。那人也随着大多数人活了起来：之前的光辉哪能说忘就忘，既然存在过便有痕迹，抹销老夫的骄傲就是抹杀我本人，是杀人！懂不！唉，还是小喻懂我，你说是吧小喻。那人可能看着他，就像察觉到刚才他视线的偏差。

短信的话，我不能跟你们讲，我和魏先生的秘密。不过我草稿箱里还有几条，备注也是魏先生的名字。这回你们应该被说服了吧。我和魏先生真的很早就认识了，魏先生也确实是我很欣赏的前辈。这小喻这么好，哎哟，老魏你被看上真是上辈子走运！去去去，瞎说，哪来的事。我是挺喜欢小喻的，人小喻哪看的上我，我也就个出了年纪啥也没有的前辈。那人真是特别，讲到这种事反而不脸红了，划拉着酒杯就调侃起来。看小喻这头发，这眉毛，这嘴唇，酒吧灯一照，真是漂亮。可惜我这老脸，早就不像以前喽。周围哄笑着，见惯了似的，空气里又弥回原先那种糜软的气息，就像刚才那一瞬间的痛苦的冷峻不存在一样。世上有很多种爱，而性行为只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。我很爱魏先生，而确实有一个晚上证明，您有足够的魅力……原来我那天晚上的艳遇——嗬。周围哗的一声笑开了，就像爆开的子弹，一层又一层地焦灼的浪水，冒出气泡。那烟鬼还是觉得不对，他们说话太完满了像是默契一体，完满得不够科学，就像他们今晚从没有对视那样不科学。

老魏你可真有福气，这么好的小伙子都给你勾走。临走的时候大家一致谴责，那人喝得烂醉，只会嘿嘿傻笑，说不客气快羡慕别眼红。他扶着那人的肩膀，他知道那人是清醒的，不过和他相比谁都是稀里糊涂的。醉也没什么好，醉着会没有烦恼。那老魏就交给你了。那个抽了一晚上烟的人说，他还没醉，他自己能走回去，等我们一走他就清醒了，你等着看吧。他点点头，看那烟橙荧荧的眼睛变小变小，不过凝视似的还是朝着他的方向。他肩膀里的人很快把重量讨了回去，自己摇晃却稳当当地站住。小喻，今晚很愉快，谢谢你帮我瞎扯，你讲故事还挺吸引人的，我都当真了。那人在路灯底下笑眯眯，他想这么多年过去还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。谢谢你，明天请你喝酒。那人往前走，只给他一个脚底的影子。对了，那人转头问，你叫什么名字？

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