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博同名

[喻魏]婚后生活

婚后生活


喻魏



我们看见当他把第一样东西放进空纸箱的时候,露出了怪异的解脱的苦笑,所有软弱的迟滞瞬间被灵畅取代,甚至远比他为迎接住客时收拾得更辛勤。把这些属于别人的东西从角落里挑拣出来根本是小事一桩,反观他收拾自己东西时却总是糊里糊涂。他对着它们简直像对待交往已久的情人,这里,这里,那里柜子第二格书架第三层,他闭着眼睛也可以准确无误牵住这些私会的手。看啊他把上衣脱掉了,嘴里还叼着一根烟,把自己当作一个民工,我们猜测他必须如此。愚钝,因为无知所以沉默,所以所有幽闭的敏感因为精神的贫瘠而渴死在他袒露的胸膛上,他可以无感情地做着一切,可以为了一小叠纸币或者一个小饭盒,或者是就为了那活着的庸常,总之不会是无法用以充饥的爱情。要活下去不能有爱情,拥有之前一就是一,拥有后一变成零,二三四五无论多大的数字都让人饥肠辘辘,拥有过就会得到一个荒败的破洞的胃囊,会不停地饿,会把自己吃掉,然后一切都没有了更何况是爱情。总之不会是爱情。


我们知道他原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,谁都称一句魏老大,不会在意什么。离开就离开吧,就当离开的人出去吃了个早茶,最好是边吃边睡可以吃一辈子的广州早点。他自己该活着还活着,就像一个泡泡一个梦,被他大意丢了,哈哈一笑就算了,有机会还会有崭新的。因为这些泡泡不存在于他心里只是在外壳浮动,可是今天他要扫掉这些浮渣,可是被固在缺口拔不开,因此他必须在意,让我们姑且这样分析。他必须割舍这些小节否则风会钻进这个缺口,把他吹散。他不要圆滑,不要温柔的触角,那需要枘凿的相容,而他只有一个人,他不会当寂寞的异类,总是以另一半的姿态等待是廉价的爱情。他就是个普通人,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普通人吧。


他先钻进卫生间,窗台上有一瓶洗发香波。他拿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。你这什么牌子的洗发水,太臭了吧。怎么了,不喜欢吗?呃不是,你知道,我的意思是味道太冲了,有点晕。那我以后不用了。没事,你用吧——他没说其实挺好闻的,实在有些不好意思。他只好说,我们可真不一样,我成天顶着个大油头,你们小伙子真是天天都香喷喷。我们要说清楚,其实他也刚刚洗过头。他也没这么喜欢这个味道,每次亲昵的时候会被呛到;但又很享受,几乎是一夜疯狂的代名词。他会把鼻子着迷地埋进去,完全是个寻短见的人,追求甜蜜的危险的窒息,沉默地吸吮着死亡气息。他拿着那香波,不小心把它摔在地上,无形地泵开。他一直不喜欢这种太冲的香氛,太年轻了,在他变衰的毛孔外侧筑起毋摧的城墙,青春之神在墙外奔嗥,患上无法治愈的多动的痼疾。他真是还未接受他的衰老才如此不认同年轻甚至看作是一种疾病。但他原先还是很喜欢这味道的,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出:真好闻啊。他觉得很可惜。打开排风扇,再去捡走这些瓶罐,他的烟草味道掺进来,甜果与熏烟和成团团的雾,眼前出现新娘乌鬓的白纱,哦,原来新娘子身上也有这种甜美。他当然无法独占这类爱人的甜美。让我们离开卫生间吧,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。这里的镜子曾经盛满老人和青年的肉体,无隔膜地齐聚一堂,在断层的时间轴截面上交缠着。现在时间回归了,相阻的脉搏跳动起来。他只好抓着湿漉漉的毛巾逃出来,很烫手似的甩进箱子。呼,还好。我说了要赶紧离开,他翕动的鼻翼马上要飞走。他狠狠地咳嗽一下,清疏他肿胀的喉咙,不知还能向谁说,但他还是说:真好闻啊。


这里有好多书。他的烟头烫黑了一点封皮。他把几摞书叠将起来,用纸带扎好。什么时候积了那么多了,只是偶尔带来几本,也并没有时间看,一般不会把珍贵的陪伴费在这。他不会看书,他讨厌很多字,也讨厌喋喋不休,讨厌絮絮叨叨的情话,为什么讨厌,应该是得不到吧。我们来揭穿他的谎话,那个公认的翩翩君子恨不得天天为他说,不浮夸也不会油滑,就是情人都该爱的真挚的表白。但即使如此,他还是不会听,有一颗雷,两颗三颗,滚来滚去,听不清别的。别说这些肉麻的,干脆亲嘴吧。他讨厌肉麻,像身上有针,于是他有点可怜,因为不喜欢,始终没有舔舐过那种弦动。他自己却没什么可惜,人会主动地死去,衰败的意识通常会加速整体外在的凋残。凋残后的机体坏死是一种主动的防御,只要糜烂了就无可被食,从而形成绵密的自我封闭。当有人把他摘下来,他并不幸福反而会害怕,这是一种善良的自私,劝诫来人和暮去的太阳。你还年轻。他常常说,我已经老成一条菜干了。你先闭嘴,别说像这没什么这类的话,我也不够因自卑而分手的自觉。爱本身是一种勉力的求得回应的自信,我当然在尽量爱你。只是这样的爱牵扯在开合的指甲边缘,会不会有那一天谁先让它崩溃。我永远不会。不会。不会。不会。会。于是在不停的否定中这一天来了。


他把拖鞋,杯子,相框还有别的都放进箱子里,假装在给自己收拾行李。最后他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扯下来,转瞬即逝和过去离了婚。他把整个纸箱子搬到门口,我们来看这个精疲力尽的老男人,来看这个参加了一次婚礼的老男人,他把家门关上,脸上充满无言的颓态,每一个婚后的男人的傍晚。这就是结婚的痛苦吧,一个最美好的结束和最痛苦的开始。他甩上门,看着墙上租来的西装,如果婚姻可以这样租让给别人的话——他在无名指上的痕迹掐得血红,怒吼一声,打开家门,蹲下来抱住那个纸箱,就像深雪里抱着火。



FIN


评论(7)
热度(51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Fuzzh_ | Powered by LOFTER